《蒙让夫人的反抗》:微观史中的巴黎夫妇
2023-04-09 19:31:43 来源:齐鲁壹点

1775年,整个巴黎都充溢着愤怒的情绪,蒙让夫人也是如此。蒙让夫人,一位手工匠人——裁缝的妻子,像那个时期大部分的家庭主妇一样,把时间都花在缝制衣服、照顾家庭和孩子们上;启蒙时代来临,她的身体中似乎有一部分意识觉醒了:她也想像贵族一样生活,也想花时间让自己更美,也想去享受感官的陶醉。从丈夫的角度看,妻子变得虚荣、堕落,他用日记记下了夫妻之间的争斗过程。法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莱特·法尔热在档案馆里发现了这份近70页的日记手稿,《蒙让夫人的反抗》就是对这部手稿剖析入微的解读——“从古至今,个人的反抗总是出现在不同的生活间隙中”。一个挥霍无度的妻子和一个心怀不满的丈夫,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都在上演,蒙让夫人的故事因为处在启蒙时代、法国大革命之前而具有了更加特别的意义,让我们得以一窥法国大革命前夜,一位巴黎普通女性对家庭生活的反抗。

《蒙让夫人的反抗》

[法]阿莱特·法尔热 著


【资料图】

杨书童 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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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特的悲剧

文|[法]阿莱特·法尔热

这是一本独一无二的日记,它展示了一段动荡不安的生活中的片段。它只是一段片段,这是否意味着它就没有任何代表性呢?至少,它是一个标志。日记对当时的社会和政治只字不提,却近乎偏执地日复一日记录着日常生活,初见平淡无奇,却渐渐地呈现出高明的心理战,这场战争发生在一个惊人的封闭的社交圈中,关系到十几个人。任何读者都能感觉到,理解日记中的故事是一项艰巨的任务,要辨认出数百次的来来往往,辨别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吃的午餐,理清楚蒙让夫人与某位朋友的相识——这些人已准备好参与到她的欲望与梦想中。还不仅仅是这些。有时,蒙让的笔下带着担忧,好像一直屏着气一样,会让我们有所怀疑,觉得他不可能编造出这么多的细节,如果这些不是事实的话,就不会如此清晰准确、多彩而具体。这些事件虽然难以捉摸,不好解释,但不意味着它们是无法理解的。在一定程度上,这些事件是可以理解的,它们描绘出了如此不同寻常、让人气喘吁吁的生活节奏,这需要我们屏息关注每个人的行为,同时也要对这一生活方式提出许多疑问。

从食材到厨师准备的饭菜,再到蒙让裤子上的小洞等等,这些数不清的细节是否有历史上的意义?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都是琐碎小事,其实不然——人类学家和作家,比历史学家更在意这些日子中的鸡毛蒜皮。一些历史学家已经开始朝着细节的方向去探索,这是一场不寻常的赛跑。后来有了娜塔莉·泽蒙·戴维斯,还有卡洛·金兹堡,从而兴起了微观史学。

当福柯等人写下《我,皮埃尔·里维耶》时,其中提供的详细情况是非常重要的——“我们必须在叙述中带入动作和对话,而这些寻常的东西因被认为不够重要而通常没有立足之地……这样一来,如此叙述便可以将熟悉转化为杰作,将日常转化为历史。此外,在人们的记忆中,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件——虽然频繁出现且单调——必须是独特而非凡的。”

我相信,只要福柯理解其中发生的事,他肯定会“喜欢”这部家庭闹剧。他不会厌烦蒙让夫人那些相似、单调、坚定、自信正确的话语,还有那些频繁出现的、雷同的事件。他一定会震惊于这些私人又非凡的细节,虽然完全没有透露出任何政治和社会背景,但他会明白,这些细节编织出了一段真正的历史。因为它们既表达了女性的挫败感,又表达了人们对提升社会地位的渴望。他们面对的是越来越浮夸的奢侈之风,尽管后者在世纪末将受到威胁。总而言之,这像是一个故事中的故事:手工匠人蒙让想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尊严,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;蒙让夫人拒绝社会与时代赋予她的角色,试图逃离,身份却一再降低——她的社会地位没有晋升,反而一落千丈。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,因为她逐渐降低社交标准,有着跌入社会底层的危险。最终,陪伴她、与她一起散步的是一个萨瓦人和一个厨师,因被认为社会地位低下,她时常遭到拒绝,这不禁让人感慨万分。

“时尚的激流不受控制而又多变,旋涡般席卷而来”,侵蚀着君主制的先验的合法性。人们不做政治上的阶级斗争,而是用衣装、肖像画、午餐和看戏等标准来判断、衡量对方。蒙让夫人投身于这一潮流,是注定会失败的。因为失败,她的生活也逐渐变得支离破碎,她所珍视的外貌也是如此。

这段历史反映出一个值得注意的状况,充斥其中的细节证明,那些在众生与事件最深处探索的人是正确的。各个独特的人物形成了一个集体。即使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动作、习惯、嗓音,有着温柔、激动和健谈的时刻,他们彼此间也都有交集(共同点)。我们在每个阶段、每个步骤、每个诉求、每个请愿中都能看见冲突,冲突实际上超越了家庭空间,成为了政治范畴的现实。

当人们——特别是女人——想转变自己的角色时,就等于想破坏现有的秩序。这不就是反抗的开始,也正是反抗的本质吗?其实正是浮夸的奢华压垮了那些想享受奢华的人。在这段时间里,手工匠人蒙让在踟蹰中试图承担自己的责任,拼命地工作,尽管他冲动而坚定的妻子屡屡令他分心;蒙让夫人的诉求更多的是“尽可能地玩乐”,而不是女权主义者的态度。除非在这个启蒙时代中,享乐与女权能以某种方式交会。

蒙让夫妇间的差距还有一个作用,就是改变了我们对当时的工匠夫妇及他们的孩子的看法。邻居注视着他们、评判着他们。因为是潜在的顾客,左邻右舍在经济市场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。手工业界传统的婚姻承诺被打破了,所以我们也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蒙让夫妇的圈子如此封闭,只有少数几个朋友,而这些朋友与他们利益相关,却谈不上忠诚,其中一些朋友有时表现出同情,希望他们和解,但转天就背叛了自己的承诺。在这里,历史正在萌芽,尤其是男性/女性的历史,其中的每个人都在寻找、探索自己的角色,尤其是蒙让夫人。

不得不说,我们在日记中第一次读到“应由男人来养活女人”时,就感知到了一种反转角色的欲望,一种对男性主导权的挑战;其实,这也是在讲一个女人对于没能如愿成为伟大而被认可的自己的厌倦。我们必须注意不能对蒙让夫人做出过于现代的解读,因为这种解读会扭曲文中隐约出现的历史进程。我们面对的似乎是一个更加沉重而频繁出现的问题,那就是由贵族的奢华所带来的社会等级的上升问题。如果不仔细考察社会分层和奢华之风盛行的现象,我们可能无法构建正确的分析结构,遑论深入分析男性与女性的关系了。

作为一个历史学家,我想要思考蒙让为什么要写下长篇日记。他几乎是一气呵成,对我而言,他并没有享受到任何写作的乐趣,甚至也不想让本来就很琐细的东西变得“更细微”。我想沿着一个受伤男人的艰辛之路,从史学的角度记录具体的情况,记录其中这一单纯个体和他周围的人的行为和思想,记录他对自己无能的愤怒、对他人的看法和羡慕之情。我试着剖析入微,研究其中是否有社会同质性,以及社会抱负是否可以转变或打乱局面,而这些局面,我们有可能认为它们是与难以捉摸的同类模式密切相关的。从古至今,个人的反抗总是出现在不同的生活间隙中。

历史不是为了能够描述蒙让家无数次的生蚝大餐,也不是为了描述蒙让夫人腮红的颜色,而是为了渗入人们生活最细微的行为和意图中,为了不再用“那些人……”这种频繁出现的话语来形容那些面目模糊的普通人。他们是活生生的人,他们的存在、行为和话语也能展现出一段历史,然而我们很少在丰富而多样的历史中花时间去讲述他们的故事。瓦尔特·本雅明认为,这是历史的缺憾。

(本文内容摘选自《蒙让夫人的反抗》后记,有删节,标题为编者所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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